墨丹寒

斗方名士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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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月

#今天是翻旧稿刷存在感的我.


向来风月总关情。

 

   他们都说他死了。

   给他唱过曲儿的翠儿、为他绘过丹青的小肆、常来听我唱戏的吴老爷、街上来来往往各色的人。

   他们都说他死了。

   骤雨初歇的清晨,天空是好看的碧色。我站在风月楼的窗子前,看下面身着素服的莺莺燕燕哭得梨花带雨,心中不知该是怎生滋味。

   “你不去?这满城的风流佳人可是尽数随行呢。”

   风月楼的魏老妈妈临镜篦发,半老的眉梢眼角仍有几分当年的风韵。她说这话时面上带笑,却隐隐透着几分不忍悲悯。

   “何苦克制呢?想去便去吧。”

   “不必了。”我没有看她,声音淡淡的,“人这么多,又不差我一个。”

   魏妈妈没再言语,但我能想象出她正用那种深幽的眼神看着我,仿若漆黑的渊。

   我沉默着,死一般的寂静,直到她长叹一声踱步出去。

   我没有和她说,我不是在克制。

   他其实是个喜静的人。

   我抬手碰了碰他曾轻抚的这张脸,却触到满手的水痕。

 

   我六岁学戏,十三岁做了风月楼的头牌。

  人说婊子无情,戏子无义。冷眼看这半生,我也不过做了六年有情有义之人。 

   我靠着这把嗓子吃了七年的正经饭,往后便再没上过戏妆,也再没上过妆。

   眉黛不须张敞画,天教入鬓长。

   无悦己者,故不容。天生丽质,亦无须容。

   少不更事,还把这当资本。

   后来才发觉是天大的悲哀。

 

   我初见他时,不过十八九岁。

   他背对着我,颀长的背影甚是萧索。饶是身处风尘之地,却自有高洁之气,只是一盏一盏饮着酒,并不言语。

   身畔的小丫头们早已按捺不住,只是碍于我在,不敢轻举妄动罢了。

   风月楼里不成文的规矩,男人,须得我先挑。这偌大一座楼,还没有哪个丫头敢和我抢男人。

   可眼下这番光景……大大小小十数个美人眼巴巴地望着我,神色楚楚可怜,倒叫我有些不忍。

   不若……便让这一次?

   我回身欲走,迎面却撞进魏妈妈深如寒潭的一双眼。

   “他便是柳七。”

   “柳七?”我的眸中一亮,“便是那位风流才子?”

   “是。”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,眼睛里泛起温柔的光,“你不该错过的。”

   我朝她笑笑,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他。

   “公子何以独酌?”

   他看着我笑了下,没有说话。

   我接下他将放未放的酒杯,抬手斟满递到他手边,唇畔是恰到好处的弧度,“公子不妨容我猜猜?似公子这般人物,情场自是不会失意。可是仕途不顺?”

   他接酒杯的手微微一滞,却不过瞬间。他轻饮一口,好看的喉结动了动,抬眸,朝着我笑,“那姑娘不妨再猜猜,陛下给在下的批复是什么?”

   我笑,想了片刻,道:“何要浮名,且去浅斟低唱?”

   我此生也无法忘记他那一刻惊异的眼神。

   和那句“姑娘聪慧。”

   是带着笑的。

 

   后来的一切,因着这个俗气透顶却又因缘际会的初见,仿佛都成了情理之中。

   他来这风月楼,却从不谈风月,只是寻我喝酒。偶尔去旁的姑娘那儿听曲吟诗,最后也必定会见我一面,从不耽搁。

   那日酒至半酣,他忽然说想听我唱戏。

   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,竟紧张起来。半晌没有开口。

   八九岁时众目睽睽之下,十五六时达官显贵面前,我都没有像那时一般紧张过。

   他有些醉了,本就沉沉的眸光里多了几分微醺的迷离,直叫人生生陷落下去。我便如一株渴水的植物溺进那柔波里,不敢深陷,却情难自禁。

   没有扮相,没有粉墨登场,没有二胡咿咿呀呀地响,有的,不过是我一个戏子,并他一个看客。

   我开始唱。

   “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。这青苔碧瓦堆,俺曾睡风流觉,得五十年兴亡看饱。

   “金粉未消亡,闻得六朝香,满天涯烟草断人肠。怕催花信紧,风风雨雨,误了春光。”

   他饮一口酒,唇畔扯开一个笑,“忍把浮名,换了浅斟低唱。”

   “戏之精髓,不在粉墨,不在厅堂,似闹实静,得一知己足矣。”

   他放下酒杯,抬眸看我,笑。

   “若非你这眉是‘天教入鬓长’,我倒真想为你画一次眉。”

   我动了动唇,却没说话。

   若是可以,我宁愿不要这天赐的修眉。

  我要张敞。 

 

   从初见那天起,我便知晓他早晚有一天会离开。

   离开风月楼,离开我,离开他和我的这段过往。

   我明白他的一生很长,形形色色的女子如恒河沙数。我没资格要求他留下,我只是他生命中一个过客,也只能是一个过客。

   我本打算也让他作我生命中一个过客而已。

   柳七的一段情,多好的谈资。

   只是不巧。

   我输了。

   他走的那天,我没留,也没哭。魏妈妈陪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,长叹一口气。

 

   人活得久了,往事回忆起来都没个头绪。

   额前一缕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下来,我对着镜子想篦发,忽然看到自己脸上干涸的水痕,才恍然惊觉他死了。

   他死了。

   脸上的水痕不知为何,竟有些灼痛。

   我听见脚步声,知道是魏妈妈又来瞧我,便回头看她。

   “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和柳七的事这般上心么?”她幽幽地开口。

   我有些没反应过来。

   她的泪水忽然决堤,铅华洗尽,露出脸上的沧桑岁月。“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啊?”她说着,忽然又笑了,那笑嵌在一张老泪纵横沟壑遍布的脸上,有些骇人。

   我第一次发觉,她竟已这么老了。

   魏妈妈转过身,缓缓踱出去,上好的锦缎包着她单薄的背影,无端有些萧索。

   “我年轻时的遗憾,终究也成了你的遗憾……”

 

   他一生作词百余首,却无一阕是写给我。

   又或者,有太多是写给我。

 

   我叫风月。

 

   杨柳岸,晓风残月。

   吹破残烟入夜风,一轩明月上帘栊。

   风露渐变,悄悄至更阑。长天净,绛河清浅,皓月婵娟。

   风亭月榭闲相倚。

   水风轻、蘋花渐老,月露冷、梧叶飘黄。

   难忘,文期酒会,几孤风月,屡变星霜。

   太液波翻,披香帘卷,月明风细。

   何人月下临风处,起一声羌笛。

   对月临风,空恁无眠耿耿,暗想旧日牵情处。

   自别后、风亭月榭孤欢聚。

   云淡天高风细。正月华如水。

  须信画堂绣阁,皓月清风,忍把光阴轻弃。 

   遇佳景、临风对月,事须时恁相忆。

   须知最有,风前月下,心事始终难得。

   风月夜,几处前踪旧迹。

   孤棹烟波,小楼风月,两处一般心。

   晚晴初,淡烟笼月,风透蟾光如洗。

   深院静、月明风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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